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情郎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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情郎

“沒想到吧?”宋如玥已經血流披面,眼裏卻仍燃著灼灼火光——“你今天就要死在我這娘們手裏!”

她手起刀落,斬下巴雅爾頭顱。

然後跌坐在地,再也起不了身了。最後一個動作,就是撿起地上兩塊半截的面具,蓋在了臉上。

少布過來扶她:“將軍。”

“多謝。”宋如玥松了口氣,提聲道:“戰報如何?幾時了?”

“辰時末了,將軍。”

宋如玥低頭算了算,暗道不好,掙紮著起身:“速戰速決!”

已經晚了。

又一列馬蹄聲匆匆而來,哪怕在如此戰局中都清晰可辨——宋如玥擡頭看去,只見薩仁率眾縱馬而來,也是周身鮮血黃沙,馬尾隨風高高揚起——她把刀扛在肩上,刀尖上還挑著一顆搖搖欲墜的頭。

塔娜又驚又喜,尖叫出聲:“王上!”

薩仁環視戰場,最後才看了她一眼,又看向少布……和宋如玥,目光落定。

塔娜這才震驚地發現,王上和這個敵軍的將軍,原來如此相似……以至於她們對視的時候,都像是在照一面滑稽的鏡子。

宋如玥微微揚起臉,露出一個輕得幾乎不可見的笑容:“好久不見。”

薩仁低垂下目光,也不著痕跡地笑了一下,輕聲重覆道:“好久不見。”

宋如玥蓋在臉上那兩塊可笑的面具已經掉了下來,露出一張傷痕累累的臉。可是薩仁知道,那張臉素凈的時候,可以配得多少榮華而不遜色。

她們曾在庭院中論月,也曾分吃一碗熱騰騰的面。她們分離在秋淩淩的雨夜,相逢在萬箭叢中,刀光劍影。

宋如玥支撐不住,撐住了槍身才勉強站穩:“你西淩大勢已去,何必頑抗?”

薩仁歪頭反問道:“你這幾年,走的不也是一條頑抗的路麽?”

宋如玥笑嘆道:“不錯。”

兩人不再多言,各自環顧喝令——

雷青大好頭顱,從薩仁刀尖滾落,墜入黃沙。他怒張巨口,好似還在發出聲如洪鐘的吶喊。

“西淩王在此,扶蘭守將雷青已被斬殺!”

“西夷蠻子強弩之末,辰軍聽令!打掃戰場,速戰速決!”

長風以此為中心,向四周震蕩開去。

-

薩仁雖然趕到,也不能逆轉敗局,只不過是收拾殘兵敗將,另擇出路。

那幾乎是沒什麽意外的戰局。

唯一值得一提的,仍是塔娜。

她被辰人控住,逃亡無望,仍不住扭動、撕咬。

少布於心不忍,勸她道:“你還有妹妹呢,哈斯還那麽小,你要活下去。”

塔娜狠狠瞪他,可她自己也知道,自己眼裏除了恨,竟然還有掩不住的愛意。她又羞愧又痛苦,至於落淚,只好罵他:“呸!身為西淩族人,竟做辰人走狗,無恥!無恥小人!”

少布垂頭半晌,道:“其實,我出生在辰國,被辰人養大。我從小生活在清原……不知你有沒有聽說過這裏。”

清原,塔娜記得。她怔了一下,恍惚想起,清原城破曾屬於自己阿爹的戰績。

“清原城破的時候,我尚且遠游在外,遙遙聽說清原舉城被屠……你知道我的心情嗎?”

被屠,什麽被屠?

但在反應過來這個問題之前,塔娜先從他的語氣裏聽出了某種令自己膽戰心驚的東西,倉皇看向他。卻見他眼睛已經紅透,恨恨道:“我當時,也想殺光西淩狗,為我父母雙親、為我三個兄姊,報仇雪恨。”

塔娜激靈一下。

“辰人殺了你阿爹,你對辰人便如此咬牙切齒。遑論我……遑論我啊!”

正這時,宋如玥從此經過,順口吩咐道:“將她捆了,撿上她妹妹,帶到我那裏。”

塔娜聽懂了大意,登時炸毛:“你要做什麽?!我阿爹是草原——”

“——你阿爹是草原聞名的勇士,”她這話實在說了太多遍,宋如玥輕而易舉地接過來,嗤道:“你阿爹若是勇士,我阿爹還是皇帝呢。”

塔娜但凡手腳自由,早撲過來殺她了。

“你懂什麽!我阿爹是出身烏梁素的巴音阿都沁,驍勇善戰、無人能擋!”

“——巴音阿都沁?”宋如玥目光一閃。

塔娜得意洋洋:“怕了吧?!我就是他的大女兒,我一定會繼承阿爹的勇武,將來把你們辰人殺得片甲不留!”

少布:“……”

少布倉皇勸道:“將軍……”

宋如玥盯著她看了一會兒,擡手止住了少布:“我知道你對她們姐妹有情分,不然也不會央我特地留意。此戰你有功,但不必多言。”

她轉身直視塔娜,似笑非笑:“巴音阿都沁之女……你阿爹我倒是有耳聞,你真知道他在清原城裏做過什麽?”

塔娜挺直胸膛:“做過什麽?!”

“他殺了清原城平民五十餘人,其中,像你這樣的婦孺,不知凡幾。”宋如玥一字一頓說著,再次怒意翻湧,她指著一個戰俘逼問:“你知道嗎?對手足寸鐵的婦孺百姓,就像這樣——”

她不顧那戰俘哀求,一□□穿他咽喉,又驟然拔起槍尖。俘虜隨之一震,求饒聲戛然而止,鮮血噴了一人高,他呆呆看了片刻,才頹然倒地,血在沙地裏積了一小灘,無聲滲下。

“——就像這樣,殺了她們。你的好阿爹!”

塔娜一怔。

“我們辰人,講究仁義。戰場殺俘,從來是不祥的禁忌。但自清原以後,你們西夷人,早已不在此列!”

說著,隨手抽出匕首,哀嚎聲中,再次了結一人:“這次看清了嗎?就像這樣,挑開喉管、刺透心臟、剖開臟腑!將一個人的血放幹,就這樣殺了五十餘人!”

那人在她們腳下瀕死地抽搐,嗓子裏“啊、啊”亂叫,卻發不出完整的字音。他好像是想抓住塔娜的腳,手卻被綁著,不知怎麽想的,竟然蠕動著沖她彎身——身上各處的血蹭了一地,砂礫裹身,狼狽到了極致才斷氣。

臉色灰白,唇色死青,一個人,就這樣魂斷當場。

小時候阿爹帶她看過殺羊,那只羊也是被綁著,也是這麽斷了氣……

塔娜被駭得狠了,半晌才猛一縮腳尖,猶不肯相信:“你……你胡說!我阿爹不是那樣的人!阿爹和藹慈善……絕不會這樣殺人!”

“是麽?”宋如玥冷笑,“和藹慈善……殺人成性!”

塔娜尖叫:“我阿爹不會殺無辜之人!必是你們反抗、反抗激烈,阿爹不得已!”

“攻城是奉命行事,這非他一人之罪。但屠城是不得已嗎?!殺人是不得已嗎?!燒殺劫掠、屠盡百姓,這也是不得已嗎?!”宋如玥擡手斜指地面,又忽然揪著少布衣襟把他拎到近前:“你喜歡他,是也不是?!恨他為辰國做事,是也不是?你可知道他的父母兄姊,全是無辜平民,全是死在你阿爹手上!”

一番話,如雷轟頂。

塔娜震驚地把目光挪向少布,退後了一步、兩步。

她又看向宋如玥,眼中已有淚。

宋如玥怒目而視。

幸而一個傳令兵救了場:“將軍!——啊,那個……”

宋如玥眼瞳震顫再三,用力扭開目光。她深吸一口氣,平覆聲音,大步走向那傳令兵:“報!”

塔娜猶自震驚,不自知地轉向少布。這次不光聲音,連唇舌都不像是自己的:

“是……是真的嗎……”

少布原本正垂頭不語,此時再次避開了她目光:“我結識你的時候,不知道他……是你阿爹。知道的時候,又已經太晚……我知道你是個好姑娘,但滅門之仇,實在存於我和你父親之間……”

塔娜只聽見自己苦澀地問:“所以……你也恨我……你恨我,是不是?!”

少布惶急擡頭。

“我不是——我不知——”

塔娜痛極飲笑:“我懂了,我懂了——我懂了!原是應當!”

她大笑不止:“你只拿我當仇人,當臥底進西淩的工具……可笑我、可笑我!!”

-

而後,她便靜寂下來。對身旁種種一無所知,無論少布在旁說了什麽,也毫無所動。

最後少布握著她的手,索性欺身吻上她嘴唇。塔娜睜大眼睛,淚如珠湧,接著,狠狠咬破了他唇舌。

少布一震,愈發用力吻她。塔娜只好伸手亂推,臉頰濕透,這才發現自己手裏已被少布塞了一把匕首。她攥緊匕首,正又驚又愛又恨、一動不能動之間,只覺少布撐起了身子:“你若不願意,殺了我也無妨。算我輕薄你,將軍論起來,也不會為難你。”

他嘴唇已經鮮血淋漓,混不在意一擦,眼眸仍望著她:“我是想叫你知道,心生愛意的,不光只有你;心中有愧的,也不光只有你。”

塔娜淚光模糊,看不清他的臉,只見他最終把眼睛一抹,笑了一聲:“但是,想必這就到頭了吧。”

他松開塔娜:“哈斯已在將軍處等你,稍後,我們拔營,將軍會安排人手,護送你們到西淩邊境。西淩與辰國戰事……實非你我所能左右,今後,你請好自為之吧。”

塔娜慘笑一聲:“我阿爹——”

少布側頭看了看她,然後伸出一根手指,輕輕壓住她的嘴唇,搖了搖頭。

“逝者已矣,我們不論他的對錯。”

他雙眸被掩在一片陰影當中,一眼望去,深情如舊。

塔娜潸然落淚。

少布低聲問:“我能給你擦擦眼淚麽?”

塔娜搖搖頭,看了看他,一邊憋眼淚,一邊又忍不住哭得更兇,只好點頭。

少布苦笑一聲,揪住袖口,遞到她面前:“還是你自己來吧。”

塔娜下意識地慢慢搭住他手腕,肌膚相觸那一瞬間,卻猛地一顫,推開了。

她匆忙跳起身,胡亂擦幹凈臉,啞聲道:“不必了。”

“……那,也罷。”

少布收回手,心痛難當,目送她走進王帳,不敢深思,忙離開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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